【作者：冯玮瑜】
汝窑瓷器，对每一个瓷器收藏者来说，都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明清的仿汝窑瓷器倒是来者可追，清雍正的仿汝瓷器神韵最为肖似，机缘巧合之下我也拍得了一件碧青如洗的清雍正仿汝釉尊。
汝窑瓷器，纯以釉质、釉色取胜。其釉色呈淡淡的天青色，浓淡适度，朴素无华，显得清淡、含蓄、内敛。这与中国文化的审美观不谋而合，符合文人士大夫含蓄素雅、极端至简才是至美的意趣，也赢得崇尚道教的宋徽宗的青睐。
传世稀少：从柴窑至汝窑
北宋汝窑天青釉洗
2018年10月22日，我来到了河南省宝丰县清凉寺。清凉寺，这是一个非常非常小的山村寺庙，但在瓷器爱好者的心目中，清凉寺却有非常非常大的名头，因为那里是汝窑瓷器的窑址所在地。
▲我曾带领“融熙中原陶瓷学游团”来到河南省宝丰县清凉寺，宝丰县文物局王团乐局长亲自为我们导览解说。
宝丰县汝窑博物馆的部分馆藏
知道中国陶瓷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宋瓷，知道宋瓷的人不可能不知道汝窑。宋瓷是中国瓷器史上的一座高峰，宋瓷的“五大名窑”更是名闻遐迩。“五大名窑”是指曾为宫廷烧造瓷器并见诸于宋人文献记载的五大窑口，分别是“汝、哥、官、定、钧”。五大名窑，“汝窑为魁”，这句话是南宋人叶寘说的。
汝瓷造型秀丽，做工考究，选料精心，多采用满釉“裹足支烧”，使釉色尽可能地覆盖胎体。胎呈香灰色，胎体较薄，外底多留有支钉痕，绝大多数器物都光素无纹饰，釉色以天青为主，柔和匀净，釉面一般有细碎开片纹（所谓开片，是指瓷釉的裂纹，是因胎、釉的不同收缩率而在煅烧后的自然冷却降温过程中形成的）。开片原是烧造的缺陷，但其纹理有一种非人为的自然美感。汝瓷“雨过天青，寥若晨星”，温润古朴，如同美玉。
故宫博物院藏汝窑天青釉弦纹三足樽
传世汝窑瓷器，纯以釉质、釉色取胜。其釉色呈淡淡的天青色，浓淡适度，朴素无华，显得清淡、含蓄、内敛。这与中国文化的审美观不谋而合，符合文人士大夫含蓄素雅、极端至简才是至美的意趣，也赢得崇尚道教的宋徽宗的青睐，才有宋皇室“弃定用汝”之举。
“雨过天青云破处，者般颜色作将来。”这句并不是诗词，而是御批。世人皆以为这是宋徽宗对制作汝瓷的要求，实际上这两句话是五代时期后周皇帝柴荣（柴世宗）对烧造柴窑的御批要求。
后周皇帝柴荣
如今知道柴荣的人不多，他在历史上可是赫赫有名。柴荣15岁从军上战场，身经百战，24岁拜将，33岁称帝，每次征战无不身先士卒，战斗在第一线。可惜史称“五代第一明君”的周世宗柴荣，在第五次亲征北伐契丹时，在围攻幽州、眼看就要收复燕云十六州，随后统一中国的关键时刻，因长年征战疆场，事必躬亲而积劳成疾致年仅38岁就英年早逝！
更可悲的是：连辛辛苦苦拼尽性命才打下的大好江山，竟被他最为信任的兄弟、部下一一殿前都点检赵匡胤（即宋太祖）发动“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夺天下于孤儿寡母之手”，建立大宋皇朝。
仅烧不到6年的柴窑，便随大宋皇朝的建立而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号称“诸窑之冠”的柴窑从此成为传说。
记得有一次在故宫博物院，故宫研究院陶瓷研究所所长吕成龙老师，向我展示一块指甲大小的瓷片，说那可能是柴窑瓷片，因为完全符合“青如天，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滋润细媚有细纹”的特征。
那一片瓷片我在手里把玩良久。
据历史记载，明代权臣首辅严嵩父子倾全国之力，也仅得柴窑碎片数枚而已。后人因柴窑只闻其名，不见传世品，也未发现窑址，就逐渐把“雨过天青云破处”附会到汝瓷上了。过往的五大名窑“柴、汝、官、哥、定”也就慢慢变成了“汝、官、哥、定、钧”了，“雨过天青”的标签就由柴窑贴到汝窑身上了。不过汝瓷釉色空灵静谧，深邃清澈，确实无负“雨过天青”的美名。
汝窑在历史上烧造时间也甚短。北京故宫博物院著名古陶瓷专家陈万里先生认为，汝窑生产为宫廷烧造的时间约是，北宋末的哲宗佑元年（公元1086年）至徽宗的崇宁五年（公元1106年）的二十年间，故传世真品极为少见。
据故博物院2015年9月出版的《汝瓷雅集·故宫博物院珍藏及出土汝瓷器荟萃》统计，在世界范围内有序可循的共79件，分别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20件、台北故宫博物院21件、上海博物馆9件、英国伦大维德基金会12件、英国伦敦大英博物馆5件、天津博物馆1件以及国内外其他公私博物馆或私人手上零星收藏。
故宫博物院部分汝窑青瓷馆藏
汝窑是继古代越窑之后青瓷烧造的又一个巅峰时期。北宋汝窑瓷器是供皇家使用的“国器”，“靖康之难”导致宋室南迁之时，窑址被人为破坏，不知是金人毁坏还是宋人“不遗国器与异族”而故意损坏，汝窑从此绝烧，世不再现。
千百年来一代又一代的专家学者寻找汝窑的产地，千寻百觅，终无所获，直到1986年专家学者才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考证发现，汝窑窑址就在河南平顶山市宝丰县清凉寺村。
南宋距离北宋时间很近，南宋人周辉在《清波杂志》记载：“汝窑宫中禁烧，内有玛瑙为油（釉），唯供御拣退，方许出卖，近尤难得。”连南宋人都发出“近尤难得”的感叹。可见汝窑瓷器在南宋已为罕见的珍品，而今距离南宋已近千年，就更为难得了。目前市场上能流通的更是寥寥无几，汝瓷每一次出现都引起收藏界的轰动。
2017年10月3日，香港苏富比秋拍上，最瞩目的拍品为中国瓷器北宋汝窑天青釉洗，由一匿名买家以2.943亿港元投得，刷新中国瓷器世界拍卖纪录。这件汝窑瓷器我也有幸上手欣赏过。
▲冯玮瑜在欣赏北宋汝窑天青釉洗，它最终的成交价高达2.943亿港元。
仿汝瓷器：清雍正仿汝瓷最为肖似
汝窑瓷器，对每一个瓷器收藏者来说，都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传世的汝窑瓷器已是遥不可及，可见而不可得，明清的仿汝窑瓷器倒是来者可追。仿汝瓷器早在明宣德就出现了，而以清雍正的神韵最为肖似。
2014年4月9日，中国嘉德（香港）春季拍卖会开幕，“观古——瓷器珍玩工艺品”专场多件瓷器拍品济济一堂，而编号740是一件清雍正仿汝釉尊，它以独特的风韵吸引了我。
吸引我的首先是它的器型：这件器物的器型，介乎“尊”和“渣斗”之间，到底是属于“尊”还是“渣斗”？渣斗一般是喇叭口，宽沿，深腹，形如尊。我起初认为是渣斗，因为从整体器型来说，这种器型应该属于“渣斗”类。
元人笔记载：“宋季大族设席，几案间必用筋瓶、渣斗。”明清两代，渣斗也被放置于床边和几案上，以备存纳微小废弃之物，用途有所拓宽，材质也日渐多样。有银器或漆器，堪与名窑瓷器媲美。
清乾隆红釉渣斗
渣斗并不因是实用器而身价低微，例如宋代窑烧造的渣斗和花盆，中外驰名，是军见的珍宝。民国初年在琉璃厂古玩铺，也见不到宋钧窑渣斗，必须到故宫古物陈列所才见得到。
而中国嘉德（香港）陶瓷部的王晶总经理认为是“尊”。王总分析道：“如果是渣斗，那么它应该是鼓腹下收矮圈足，这样整个器物就不高，方便吃饭时放在餐桌上，盛装吐出的骨头鱼刺，具有实用功能；而本器是高圈足，与渣斗明显不同，放在餐桌上也明显显高，不方便作渣斗使用。从制式来说，它应是‘尊’，是陈设器。”
什么是“尊”？尊本是商周时代的一种大中型盛酒器，用青铜铸造。尊的形制为圈足，圆腹或方腹，长颈，敞口，口径较大。尊盛行于商代至西周时期，春秋后期已经少见。后世以青铜器为范本，以瓷土来仿其器型烧造。
王总认为这件仿汝窑器是尊，嘉德图录也是这样说明的。我觉得嘉德王总的意见不无道理，也就从善如流，称之为“尊”吧。
吸引我的还有它的釉色：这件仿汝釉尊最美之处就是那碧青如洗的釉色。
这件仿汝釉尊配着一个原装木座，雕刻成饕餮纹状，尊座相配，古拙迷人，真是绝配。此尊摆放在展柜的显眼处，放眼望去，展柜里并肩陈设各种瓷器，青花的、粉彩的多种釉色，琳琅满目。而这件单色釉器犹如位天生丽质的绝色美女，素脸朝天，反倒尽显风姿绰约，风韵迷人。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不比不知道，一比就高下立见。五彩缤纷，虽然艳丽但易于流俗；而一道釉色，看似简单，境界不同，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那种雅致风韵，如此迷人。
王总大力向我推荐此器，并说来源是一个老藏家。器物也进入过佳士得的仓库，尊体及配座都有佳士得的老标签。早些年佳士得很牛，当时大陆收藏还没起来。那时货多，货主是求他们帮出货，而不是现在他们发愁去哪找货，也许入库后有什么原因，就没上拍。
嘉德这次向这位老藏家征集了二件，一件是康熙豇豆红釉太白尊，已经在嘉德四季拍卖会上拍了（这件正好也是被我竞得了）。
冯玮瑜藏康熙豇豆红釉太白尊
另外就是这件清雍正仿汝釉尊，两件是同一个出处。由于是多年前入藏的，当时价格低，对现在市场价不敏感，所以委拍价不高。更主要的是东西好，釉色非常纯净，器型周正，没有瑕疵。
我们坐到一边，把这件仿汝釉尊上手慢慢看：
阔口外撇，束颈，溜肩弧腹，下承高圈足，修足细腻，胎体匀称一致，不显厚重。通体内外均施仿汝釉，足底露胎处涂刷深褐色护胎釉，外底心青花书“大清雍正年制”六字三行篆书款。
这件仿汝釉尊线条优美流畅，隽秀娴雅，应属雍正官窑上品佳器。制瓷工匠深谙釉色与造型之搭配，针对不同器型配以相应釉色。此等清雅古拙之器与饱含内蕴的汝釉相搭配，犹如天作之合，浑然天成，那么柔美、淡雅、静谧，如一清幽美人，婀娜玉立，暗香萦绕，令人心神系之，“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在预展的几天里，我在不同的时间几次上手这件仿汝釉尊。因为有些东西初看惊为天人，再看不过如此，三看掉头就走。我对拍场上感兴趣的器物，每次举牌前多会在不同时间上手几次，为的是验证每次的感觉是否还是当初那么美好，是否有受情绪的影响而一时走眼，还可根据查证的资料再核对一次器物，以防“打眼”。而这件仿汝釉尊，每一次看都是那么风华绝代，脱俗出尘，感觉总是只如初见那么美妙。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就是它了！
拍卖时由60万港元开始叫价，直到过了百万港元才落槌，我稳稳当当拿下了。
雨过天青：增ー分则太长，减一分则太短
我时常把此仿汝釉尊拿出来把玩，特别是夜深人静之时。在观赏中，它温润古朴，淡雅古拙；在静思中，它宁静素雅，意境深远。此仿汝釉尊，深得两宋王朝偃武重文的政治氛围和淡泊宁静的审美取向的精髓，才能气韵一脉相承。
冯玮瑜在书房欣赏清雍正仿汝釉尊
2015年1月26日下午，我去北京故宫拜访吕成龙老师时，吕老师介绍说：“故宫现正在举办‘清淡含蓄?故宫博物院汝窑器展’。”他要我一定去看看这个展览，说非常难得，是国内外数家博物馆共同合作才难得几十件汝窑瓷器共聚一堂，其中大英博物馆的借展品不久就要归还，要抓紧时间去参观。我欣然听命。
冯玮瑜在参观“清淡含蓄?故宫博物院汝窑器展”
这场展览，除了展出馆藏的汝窑瓷器和清凉寺村汝窑遗址出土的汝窑瓷器外，还同时展出了27件清宫旧藏的雍乾时期仿汝窑瓷器。清代仿汝瓷器肇始于雍正朝，乾隆、嘉庆、道光朝也有仿烧，以雍正、乾隆朝仿得最好。
故宫汝窑器展的展品里，刚好就有一件雍正仿汝釉的“渣斗”同场展览，据我在展览现场对实物的观察，该器物与我的藏品釉色器型近似，但大小、开片不同。故宫旧藏的口径是20厘米，比我的藏品14.5厘米大了一个号；故宫旧藏开片布满全身，而我的藏品开片疏朗，但两器的工艺特征相似。
故宫展览的雍正仿汝釉“渣斗”
器物的造型、比例看似简洁，其实深有学问。越是简单，越是要求尺寸、比例把握准确，否则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这样完美的器型比例，必是经过反复雕琢、推敲、淬炼，每一个线条、每一个结构、每一个比例已获取最佳法度，才能在视觉上达到近乎完美的状态。
从款识上看，二者写法近似。种种迹象表明，二器的制造工艺是一致的，极有可能是同时期制造的。
雍正朝仿汝釉瓷器是历史上仿汝釉瓷器最为成功的，明代宣德时期，景德镇官窑开始仿制汝瓷，其后断绝，清代雍正朝开始复烧，釉色造型乃至细节，几近乱真。据唐英《陶成纪事碑记》中记述的“仿铜骨鱼子纹汝釉，仿内发宋器色泽”，雍正一朝仿汝釉瓷器的釉色，已渐追宋器。
这件仿汝釉尊，凝结了古人的匠心和生活意趣，体现雍正极具艺术素养的帝皇品位。其烧制时，工匠必须有高超的技艺，以分毫不差的尺度，土、釉、火的把握达到完美的平衡，恰到好处，既承载了古人天人合一的传统美学精神，又含有崇简内敛的理念，沉稳大方，美妙绝伦。此仿汝釉尊器型釉色，如天作之合。“增之ー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
冯玮瑜藏清雍正仿汝釉尊（局部）
2018年7月，我在广东省博物馆举办“五色祥云——自得堂藏宋元明清单色釉瓷器特展”，这是国内各大博物馆迄今为止罕见的以单色釉为专题的古瓷器展览，可谓开风气之先。这件汝釉尊也作为展品展出，充分展现了“雨过天青云破处”的釉色之美。
▲“五色祥云——自得堂藏宋元明清单色釉瓷器特展”上的清雍正仿汝釉尊
有朋友把这件器物的照片发上了微信朋友圈，佳趣雅集总干事张志大哥马上回应：“这件东西的上一口是我的，败给了西关小姐。”真不好意思，承蒙张大哥相让！我在拍场向来不知道哪个牌号是谁的，只关心自己是否能拍到。以张大哥独到的眼光和果断的出手，这件雍正仿汝釉尊绝对是好东西，蒙张大哥承让，此器我侥幸得之。一念至此，我的心情就美美的。
见多识广的金立言博士看到这件仿汝尊时，仿佛乍见宝物，捧着它久久不愿离手，里里外外反复把玩多时，对它赞叹不已，早已成为大专家了还忍不住像孩童一样伸出指头大加点赞。金博士说：“这件雍正仿汝器，太精美了，釉色仿得真好，如‘雨过天青’般匀净，仿汝仿得如此高妙，真是过目难忘啊！”
▲深圳博物馆馆长郭学雷（左）、金立言博士（中）和冯玮瑜共赏仿汝釉尊
郭学雷副馆长也对这件仿汝釉尊赞不绝口：“官仿汝釉器见过不少，能仿得釉色这么好的，器型制作得这么精美的，真是少见！雍正御窑，名不虚传啊！”
这么多名家大师对这件仿汝釉尊赞赏不已，我的心情也如雨过天青般明朗，把酒酹滔滔，心潮逐浪高。
玮瑜说收藏与理财
想收汝瓷？不要发横财梦
汝瓷，对每一个收瓷器的人来说都是梦想，正因为它寥若晨星，所以有人难免有非分之想：万一我也拥有一件，不就……
但是我要提醒你：造假高手针对你这种想法，也烧制了跟书里鉴定标准几乎一样的“宋汝窑瓷器”，还会跟你讲故事：汝窑虽然被宋徽宗指定为官窑烧制瓷器只有20年，但它在被宋徽宗垄断生产前，作为民窑也在不停地烧造啊，那同样也是汝窑啊，这一件就是宋徽宗垄断之前烧造的。有理论有逻辑，说不定还配有曲折动人的故事……
所有这些，听了笑笑就算了，不要发“宋汝窑瓷器”的横财梦。凡是可望而不可得的，从投资的角度就不要去碰它，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们要做有把握的收藏，以免连本金都丢失，“由贪变贫”。
在宋汝窑瓷器已不可得的情况下，仿汝瓷器成为收藏的最佳选择，当然不是今天新仿的。为什么会收藏雍正仿汝窑瓷器呢？因为雍正仿汝窑瓷器是历史上仿烧得最成功的。但与宋汝窑瓷器易于区别：宋汝瓷器釉面一般为失透状，厚润无光泽，器底无款；雍正仿汝瓷器大多釉面透亮，清澈晶莹，底署“雍正年制”或“大清雍正年制”篆书款。两者不容易混淆。
能在市场流通的真正的汝窑瓷器屈指可数，了解到这个背景知识以后，我们收藏就可以选择顶级的仿汝窑瓷器，才不会走弯路。而且，雍正仿汝窑瓷器在市场上还能见得到，你完全有机会入藏，目前价格正在步步走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