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东方,且声势渐盛。具象而论,即东方的文学、书画、服饰、饮食、雕刻、建筑、戏曲等,正在源源不断地为当代社会烙上风格印记。2019 年 5 月底,《T》中文版将再度携手成都 IFS 联合举办的第三届全球风格论坛,正是以风从东方来的时代背景为契机,探讨东方风格的在地传承与全球发展。《T》中文版将邀请到若干具有东方背景的设计师、艺术家,与我们一同见证风从东方来。本周,我们将走进艺术家王侠军的东方陶瓷艺术世界,寻找当代与传统之间的联系。
——《T》中文版编辑部
我们眼下的当代,和传统之间的关系存在着断裂的痕迹。在这个被包豪斯思维深刻影响的后工业时代,城市面貌和建设都崇尚着一种当代性特征。这种当代性,以讲求高效、国际风格为前提,但往往又千篇一律。我们活在当代,而当代又像是一种概念,一种主义,甚至成了一种迷思的哲学。
包豪斯思想已经建构了当代的建筑和城市面貌。我们也在被动地接受极简主义设计思潮,但我们在思考「当代」的时候,当代到底意味着什么?从艺术家王侠军的角度来看,当代艺术首先不能丢掉传统文化的精髓,其次才追求一种美学上的普适性。
德绍包豪斯校舍。图片来自网络
从玻璃艺术到陶瓷艺术,王侠军花了几十余载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传统文化如何融入当代艺术这样一个大的母题之下。此次在上海历史博物馆,为其所举办的个展之中,以「千秋吉象」为题,展出了王侠军历经 16 年心血所呈现的 61 件瓷器作品。从字面意思来理解这样一个展览主题的话,「千秋」即代表着一种横向的历史跨度,「吉象」则意味着当下。
34 岁那年,王侠军对于生命的态度有了改观,他决定寻找一些承载了厚重历史的事物,比如传统手工艺。随后,他离开了电影行业,开始从事玻璃艺术的钻研。彼时,玻璃艺术已经是一片颇为成熟的市场。上世纪 60 年代,发起自美国的「国际工作室玻璃艺术运动」将玻璃这样一种原本只具备功能性的制作材料转变成了艺术创作的载体。这是玻璃手工艺发展历程上的里程碑,一时间,各地艺术学校都兴起了玻璃艺术课程,也带动了玻璃手工艺行业的发展。
国际工作室玻璃艺术运动主要人物之一,Dominick Labino。图片来自网络
但面对已经成熟的玻璃艺术,如何做出特色,王侠军对此若有所思,如果再钻进已经毫无创意可言的两种模式,这有悖初衷。他选择了更为艰难的创作方式。
1987 年,王侠军同昔日好友杨惠姗、张毅等人在台湾创立了琉璃工房,这是中国第一个具有当代意义的玻璃艺术工作室。1994 年创立琉园,推广玻璃艺术教育,并带动两岸三地玻璃艺术工作室的蓬勃发展。
出于对传统手工艺的热爱,王侠军最后将创作视角投向了陶瓷艺术这样一块领域。「我开始思考,瓷器这样一门伟大的民族手工艺是否还有重振旗鼓的可能。」
艺术家王侠军与作品《蝶飞》
瓷器,这门发迹自中国的传统手工艺,已经有了相当成熟的制造体系,景德镇和德化生产的陶瓷更是远销至全球。中国瓷器历史最早可以追溯至新石器时代,发展至今,已经有了各式各样的品类。依着历朝历代美感品味的转变,也不断发展出了唐三彩、白瓷、青瓷、青花瓷、鬥彩等种类。
瓷器曾是西方舶来中国文化的承载物,也曾一度是中国远销海外的商品。当瓷器传入欧洲之后,欧洲各国开始了探寻之旅。在技艺的创新上,英国人还创作出了骨瓷。然而,创新却开始停滞不前。到今天,中国的瓷器依然是瓷器,它极少作为艺术的表现形式或创作创新的表达载体。不同于玻璃的命运,很大程度上,瓷器依然只是满足基本功能需求的器物。
2003 年,王侠军创立了「八方新气」, 作为一个瓷器品牌,八方新气打破旧规,突破了传统瓷器长久以来的窠臼,不仅在外观上带来革新,更为其赋予了丰富的文化内涵。「开始做玻璃是为了找到一点生命的重量。在这之后,我开始思考,瓷器这样一门伟大的民族手工艺是否还有重振旗鼓的可能。」王侠军回忆道。而他也有感于如今经济飞跃的当下,精神文明却是匮乏的现实。
作品《双羊详尊》
「我想将传统文化和精神,将其具像化成器物,而不是仅仅存在于抽象的概念当中。」于是,王侠军将传统文化具像化成日常瓷器物件,实现其生活艺术化的念想。
但万事开头难,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对于陶瓷艺术这样一门传统手工艺,如何让其既能承载丰富的文化,又能契合当代的审美规则,具备当代性价值,这绝非易事。单就造型而言,瓷器容易囿于技术因素而固守在单纯的圆筒形态。这是因为在高温的条件下,瓷土的收缩和软化往往很难克服,面对这样的挑战,很多瓷器艺术便只能循规蹈矩地创作。要想追求完美的呈现,创作过程又是相当长久的煎熬。王侠军沉静下来,他花了 16 年时间来实现陶瓷技艺的革新,而前三年时间却基本上都成了无效功。
整个创作过程,都需要时间的积淀。比如瓷器表面肌理的打造,传统釉彩的利用,对于温度的精准把控,以及整个节奏的张弛都要尽善尽美。而至于那些特殊的造型,便是对时间、耐心和技巧的三重考验。从原型到灌浆,再到整型,要达到形式美感与创意语境的完美统一,那便是一路繁琐的过程,既要承受种种不确定性的折磨,还要承担不可逆的后果。有时候,失败就意味着从头开始。
创新往往是一条艰难又孤寂的道路,但总要有人敢于行动。作为艺术家,王侠军是为数不多在打破这样一个窘况的尝试者。在此次展出的作品当中,一件件瓷器犹如艺术雕塑品,有利落的线条,有多元的造型,有繁复的结构,有恢弘的气势。当然,艺术不可能同生活完全脱节。许多瓷器作品也同创作者的习性和喜好有关,比如王侠军喜欢水果和饮茶,他创作了许多生动造型的果盘,还有茶具。
对于生活和艺术,他对此有所感悟:「我将两者视为创作的两面,从生活的角度出发,我创作了这些与之息息相关的作品,我希望能够将生活艺术化。而从艺术的方向探寻,每件物品和器皿,他们又脱离了最基础的功能性作用。」如其所言,每一件瓷器作品不单单只是一件器具,也不单单只是一种美,他们代表了一种态度和文化观点。
以其创作主体之一的器皿为例。器皿是一种腔体,但在表达上又是难以捉摸的,它既可以抽象地被解读,也可以具象地被打造。但对于文化的寄托,王侠军以最能够被接受的具象形态来传播。再如,羊与象,则分别意指一种端庄和宁静。而其中一个以生肖为创作蓝本的系列作品,王侠军将其同当代语境相结合,外观上如同现代机械,而其文化内涵上又代表着传统。
还有一件作品,王侠军将其名为「临江仙」,此作集合了泥胚整型和烧制的高难度挑战,强调在虚空中,唯有风格和⻛范是永存的可能。
瓷器固有很多种样式和技艺,但白瓷在中国瓷器里,有着一种崇高的象征。通过瓷器,王侠军想传达对生活美学的一种诠释,同时也通过这样一种传统手工艺,将传统文化和精神,具像化。当代生活,不该只是过度功利的现代主义。
现代性往往痴迷于功能主义,我们功利地追求摩天大楼,以达到更为壮观的城市景观,并最大化程度利用都市空间。但在追求现代性的当代,传统文化失去了其重要的话语权,一件瓷器在现在能够代表什么?有时候,可能只是一个喝茶的工具。
但王侠军对此不以为然,他主张美和功能以外的一种文化追求。玻璃和瓷器,大抵不过是一种承载文化的器具。他尝试将属于中国传统文化的那一分含蓄和讲究,同现代工艺中的简洁和利落的设计线条结合,在达到观赏价值的美学体验之时,更多地传达出一份对传统文化的表述。当我们以「瓷器艺术」作为审视当代的一个契机时,现代性绝不是摈弃传统文化的借口,实用性也不该是阻碍创新的磐石。
图片承蒙艺术家本人提供
编辑:王楚瑜